用别一种眼光看影子

黎荔

在远古，陆地上山峦起伏、丛林密布，一个个部落，一堆堆篝火。一代又一代族人围着火堆，火在吐舌，火在跳舞，生出许多凌乱的影子。影子在夜里出来，绕着火堆徘徊，被火光烤暖。影子既是徘徊者，又是飘忽的舞者。但影子是哑巴，它不说话，它只聆听，静静的，等待着什么。它悄无声息的溜过来，紧贴在人们身后，等到火堆中的木头，无声无息地碎裂，掉落成灰，最后的火光熄灭，影子也随之消失。于是，在那些原始先民的心灵中，他们坚信，消失的影子，与消逝的生命有着某种神圣的联系。

那些消失的影子，那些消逝的生命，到底去了哪里呢？

是哪位老人告诉我的？只要太阳升起，就到处都是影子的子孙，在松动，在飞散，在伸长，在搅动，在扩展，也在聚合，像蛇，蝎子和蠕虫。

是哪位老人告诉我的？人睡醒了以后，要留意自己的影子，当心站起来的时候，别踩到它。影子是一种魔力，最好不要凑太近去看它。它在你左边，还是右边？前面还是后面？上面或是下面？中午的时候，影子到处都是，影子总是有太多的想法。

那些消逝的生命是不是也像影子一样？生前那些悲悯、疼痛、肺腑间滞留的不平之气，被野地或墓室的阴风一吹，各自散了，唯有一痕影子，黑黢黢的，落在墙上，撒在地板上，投映到你的瞳孔中。

影子什么也不说，它没有声音。

影子从不要求什么，它没有渴望。

影子不睡觉，它一直在张望。

难以捉摸、不停晃动的影子，在夜里只要有光、有火，就会出现，如猫一样无声无息地蜷伏在你的脚下。至于白天，它随着绿草起伏，在大树下蜷缩，在石头边休息，在大象的耳朵后面筑巢，还和鱼儿们游水嬉戏。

越是古老的土地，越是充满了层层叠叠的影子。那是过去的意念与魂灵，会让现在的人心生不安，并将延续到未来。从我当年来到西安的那天，我就感觉到这是一个暗影之城。任何一个时代都不会轻易过去，一条长长的影子注定贯穿在后面的时代里。这片土地承载了太多的亡灵，发生过太多的故事。凡是消逝不过是从一种形式到另一种形式。悲怆的历史把它巨大的体形投给了这一方水土，在这一块地面上留下了博大无边的“沉郁”的影子，这个影子几千年了也没有淡化，或者自行消亡。这个“影子”伴着一辈辈的古都人过活，成为一种“呼之欲出”的感情。没有人能把它推开，它太重了。

也许我在写着通篇的呓语。不过因为我赋予了生命，于是，那些影子舞动跳跃，如海似潮、翻腾多变。它们滋生或熄灭于我心灵的光源。真想把捕捉到的淡淡影子，在手心磨得像一颗鹅卵石，放到一场细雨中，闪闪发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