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一卷帘

黎荔

中国古人的生活，总是隔着一卷帘。

帘的作用，并非门扇高墙所能代替，因为帘不是全然隔挡，也不是全然敞开。帘的奇妙，在于隔中有通，似透非透，实中有虚，静中有动，清光幽影，蕴藉幽远。古时家家户户，都要在门窗前悬挂布帘或竹帘。冬暖帘，夏凉帘，置于居室，施于堂前。只隔一席帘，就平添了许多幽寂的情趣，既可以遮虫蝇，蔽余荫，又可以通风日，调光线，在影影绰绰、若有似无中，把中国古典的含蓄，垂帘持护，曲尽其妙。

帘其实是深闺制度的中心，帘乃幽闭、横绝之意。一重帘外即天涯，只要不卷帘，帘内人即在深深处。几千年中国传统文化造就了一种“女子的深藏”现象，能穿越帘的，往往是暗香，是明月，是幽草；是飞燕与流萤，是落英和飘絮，而穿不过的，是帘外人想探寻的焦灼，和帘里幽深自守的静默。为什么中国女性的深藏意念，至今依然是一种强大的心理积淀呢？即使时代风气已撩起了妇女绣阁深闺的一角帘拢，然而，作为中国的女子，还是会眷恋那一帘幽梦之美。若在秋冬时节，一袭单薄的帘子，遮住内外两个世界，雨丝风片不邀自来，薄薄的帘拢挡不住，那清寒入骨的滋味。若在春夏时节，穿帘入户的阳光，透过帘幕化成片片碎金，屋子里如同生了一层轻烟，连时间，都有了一种模糊感，温润柔软。真心喜欢这一道帘的空灵之美。

帘内是一重世界，帘外是一重世界。帘外风吹雨，帘内心静默。帘之外，青山隐隐水迢迢，帘之内，幽梦了无痕，欲诉无人懂。那么，卷着风、卷着心愿的帘在想什么呢？走笔至此，就替帘来写一首小小的诗：

《帘的独语》

窗外是无垠的世界，

窗里是温暖的家，

而我却是帘，

永远在窗里和窗外之间动荡不安，

永远的，既不能在窗里，也不能在窗外。

偏偏，我的身上，却开了那么多黄色的小雏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