鸽子：它们是不会走失的孩子

黎荔

如果你生活在西安，每天早晨朝晖中，沿护城河走过长乐门，穿过城墙东南角，缓缓行走，头顶上会有大片的鸽群呼啦啦飞过，越过角楼城墙，飞向一碧如洗的蓝天。其实，鸽子的羽毛有纯白色的，有纯灰色的，有浅灰色颈间却有金黄翠绿美羽的，但在阳光的柔波中，看过就是一片白羽映青天，那种洁白，如初乳，如新雪，如羔羊，如百合，映衬着天空的辽阔澄蓝，白得荡漾而闪亮。

现在这个季节，独属深秋的明媚阳光下，银杏金黄，白杨耸立，薄脆的树叶在风中萧萧飒飒，掠过晴空的白色鸽群，淡淡飘散的桂花清香，挨着青砖墙根那几嗓咿咿呀呀的秦腔，动听得叫人落寞……将来，很多年会滑过去、滑过去，很多故事都已忘却，而在时光的沙漏中，这个色彩鲜明的场景依然清晰浮现。

鸽子是这城市的精灵。每天早晨，有多少鸽子从高低错落的屋顶飞上天空。它们划空而过，盘旋又盘旋，它们的眼里，收进了多少秘密？它们从千家万户窗口飞掠而过，窗里的情景一幅接一幅，它们领略了这个城市的多少真相？我知道鸽子有着惊人的认路的能力，连这个城市的旮旯拐角都能辨识清楚。当傍晚降临时，一盏盏、一排排灯亮起来了。灯光昏黄流丽，城市上空如有一些烟雾般的东西滋生和蔓延，满载而归的鸽子们，默默地收藏了多少事件的见证，回到属于它们的那一个阳台，收拢垂下一双翅膀。夜里，鸽群在笼中唧唧哝哝的，好像在说着人间的是是非非。

第二天，鸽子又会从它们的巢里弹射上天空，在连绵起伏的屋顶上掠过矫健的身影。带着它们特有的音哨，在明净的天空里向高处飞翔。它们做着圆环形飞舞，越飞越高，圆圈也越来越大，哨声响也越来越响。当流动的鸽影划过城市的上空，有多少追随的目光，随着鸽影溶于无垠的蓝天，心地也生出飞翔的翅膀，也想在碧海云天里逍遥神游。可是，鸽子飞过城市的天际线，带去远方信息。天空又高又远，我们人类却只能停留在原地，抬头仰望，晨送暮迎，等待鸽子们归来。它们才是天空的主人，将这城市的屋顶踩在脚下。它们俯瞰这座水泥城，阡陌交错的街巷，一串串蠕动的汽车如奔忙甲虫，无数如蚁的生命在作挣扎。然而，它们圆圆的鸽子眼是温良的，没有傲慢和不屑，它们爱与人亲近，轻轻飘落在人类面前，带着朋友般的了解和体恤。

它们是惟一的俯瞰这城市的活物，有谁看这城市有它们看得清晰和真切呢？它们和人类有契约，再是路远迢迢，也要守信归巢。即使外面是苍茫的天地，归路是枪林弹雨，它们是不会走失的孩子，从不会忘记了家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