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泉照影

黎荔

我梦见月光在林间穿行，我听见山泉在岩石流淌。

用古诗写来，那就是王维的“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明月透过松针之间的缝隙透射在大地上，仿佛碎了的月亮散落在地上，却又在随风变换着形状，让人心沉静。一切都是那么的静谧，如果不是听到潺潺水声，任谁也不会发觉那光洁的石头竟拥有一股白泉的潺潺轻抚。

在这隆冬时节，想起秦岭深处那一条条细细的山泉，有的似乎从地下冒出，有的似乎从天而降，它们汇合后成为一条条窄窄的小溪，然后又活泼欢快地向山下流去，奔跑跳跃在碧绿的密林中，撞击在岩石上，珠玉飞溅中发出悦耳的丁冬声。下了几天雨后，山中更处处都是流水的轰隆声，到处都是泉水和小溪，有的只是细细的涓涓清流，像一条或明或暗的银线，形成小小的、面盆大的水潭；有的从森林和山石中突兀地奔腾而出，闯过大大小小的山石，激打出朵朵雪白的浪花……掬起一捧山泉水，洁净得有几份浸骨，尝一尝，竟微微带着甘甜。

想起“千古第一才女”李清照的名字就是这么来的。李清照出生于一个爱好文学艺术的士大夫家庭。父亲李格非进士出身，是苏轼的学生，官至提点刑狱、礼部员外郎。母亲是状元王拱宸的孙女，很有文学修养。父母都喜欢大唐诗人王维的诗，尤其是那句“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于是便给女儿取名“清照”，意即：清泉照影，心地澄澈。这个与清泉有约的千古才女，半生烟雨，半世落花，生逢乱世，风尘污淖，然而终始如一股白泉日夜奔放，年复一年地依旧是那么清澈。即使中年失侣，衣冠南渡，颠沛流离，踏尽尘埃，家破人亡，国已不国，但本性中的清泉在她身上留下了天然的朴素与自由的印迹，让她在历史深处熠熠闪亮。一千年来，这股泉水自高山流出，涨满了一条条山涧和小溪，分出的支流也注满了一个个小池塘，终于成为气势磅礴、波涛汹涌的大江。穿过千年历史的烟尘，我们仍然可以望见那个立于秋叶黄花中徘徊寻觅的孤独身影。

一个不起眼的山泉，清泠透亮而又蜿蜒回环，汨汨流淌，漫无方向，却可以在远方成为一条奔流的大河。在这个源泉的泉水中，你看到了“人”之本质的纯，你看到了“人”之本质的清。山泉在地表蜿蜒，从很久很久以前，我们都有一张稚气的脸；一丝丝泉水渗透进矿层岩，那是一种舒展的愿望；泉水从高高的山崖上飞流直下如雨声作响，那是我们在历险和探索中去追寻生命的欢乐。泉水从未白白流淌，山壑间的水声，山罅里的泉响，那些银瀑飞溅，那些碧潭串珠，那丁冬的琴音变成的雄壮的进行曲或轻捷的舞步，是我们绵延一生的交响乐……一个人生命的泉眼要是被堵住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现在，冰封雪覆的秦岭深处，幽谷密林之中，活泼山泉在厚厚冰块下休眠了吧？期待再一次，春之季节快点到来，生之泉源在万物下方涌出，闪着光，发出喧响，尽情地沸腾和奔流，一年又一年，取之不尽、用之不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