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人们喜欢啃骨头

黎荔

为什么人们喜欢啃骨头？我看过一种有趣的解释：因为在骨肉相连中撕扯肉与筋，有一种回归野性、解放自我的快感，让平常的压抑在唇齿间绽放、爆裂，这个过程因为奔放肆虐而酣畅淋漓。我认同这种观点，吃饭不香、啃骨头不狠的人，都是身体野性能量不够的人，或者是被社会规则驯化过度，处处都得端着、装着，不敢泄露一丝一毫的野性气味。

 

于是，每次我啃骨头的时候，都会卖力地啃得干干净净。啃干净骨头肉沫之后，还会继续用力吮吸骨头里面的骨髓，直到骨髓流出为止。啃光每一块骨头之后，连骨头两端表层薄薄的脆骨，也啃得格吧格吧地响。煮透的胛骨边缘可以一口一口地咬下，用力地咀嚼呢！那个时候，我就会想到，野性依然潜伏在我的身体深处，它毫不做作，既没有病态，也没有畸形。记得以前家里养过一条小黄狗，最爱看它吃饭，啃骨头的样子。要是碰一下它的碗或者骨头，它背上的毛就会根根竖起，发出呜呜的低鸣，不管你是谁。我就是喜欢它这种性格，保持着充沛的野性。在啃骨头这一点上，我们都有着相似的品性，勇猛，直接，寸步不让。

 

能够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在天地之间追求生命的自由自在，这在中国儒家文化浇贯下的汉民族主体，并不算是很普遍的社会现象。在一部精神阉割的民族历史中，中国文化中本有的野性浑厚、自由放纵，在秦汉以后已经逐步地消失在历史的幕后。以汉文化为主流的中国文化，逐步地失去了原始的剽悍与本能，民族性情中的野性与张扬。能歌善舞，情歌绵绵，喜爱刀枪棍棒，豪迈地吃肉喝酒，只能到少数民族中去寻觅了。很多少数民族的民歌和抒情诗，给人一种炽热感，率性，真挚，野性十足，而且百分之九十以上和爱情有关。像刀郎民歌“你那黑羔皮做的帽子，我戴行不行？你那玫瑰似的嘴唇，我吻行不行？”“你的命，我的命，本是一条命；为了你呀，我的一切，可以牺牲。”伊犁民歌《黑眼睛》，第一句话上来就是“你是我生命中的太阳，你是我生命中的月亮”，这种表达，那么直接而率真、丰满而斑斓，和汉民族的含蓄、隐晦、曲里拐弯、清淡纤细，是完全不一样的。

 

人的本质的一部分，本是野性动物，因此，追寻野性就是自我发现的过程。我相信一个真正的人，内心都存在一头文明的野兽，具有强大的威慑力，有着呼啸命运山林的骄傲，也有独自探寻人性荒野的冒险意志。在每一个压抑的现代人的内心，其实都住着一只狂野的小兽，它时刻想着蹿出来、蹿出来，抱着自由的灵魂，戏耍一下这个规则重重、不苟言笑的世界。但可惜，大部分人的内心，早已不会动物凶猛了，不能再裹挟着一股从林莽间窜出的野性，早已失去了撕咬竞逐的气势，瞻前顾后，患得患失，不能如动物般散漫自得，在和风甘露中是那样活着，在炎暑寒冬中也还是那样活着，顺着自然所赋予的那一副本性，始终悠然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