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

黎荔

静极：谁的叹嘘？

密西西比河此刻风雨，在那边攀援而走。

地球这壁，一人无语独坐

——昌耀《斯人》  

 

这是行吟在青藏高原之上、一生苦难的大诗人昌耀的一首代表作。仅仅三行，节奏上长、短句结合，急促和舒缓并行，写出了“此”（中国大西北）与“彼”（大洋彼岸）以及内心与世界交融的大宇宙。如此跨越时空的磅礴笔力，李太白在世也不过打个平手，而那种俯仰天地的沉郁顿挫，又有屈子、老杜之风。

 

这是昌耀的“此刻”，我还想起女诗人茨维塔耶娃的“此刻”——

 

古老时钟敲出的

微弱响声

像时间轻轻滴落。

有时候，在黄昏，自顶楼某个房间传来

笛声，

吹笛者倚著窗牖，

而窗口大朵郁金香。

此刻你若不爱我，我也不会在意。

——茨维塔耶娃《我想和你一起生活》

 

他们的此刻或者彼时，瞬间成为永恒。我真想也写出属于我的，或是惊心动魄、或是婉转缠绵的“此刻”：

 

乌云摧城，天光转暗，一场措手不及的大雨到来，耳畔只有哗啦哗啦哗啦。摇醒漫天痛哭的暴雨，一颗心被雨收住，只有雨，只有雨，没有其他，人和雨在此刻合二为一。

 

万籁俱寂的冬夜，一个人在寒意深浓中披衣出门，独自漫步。走过苍翠的大松树底下，无数细雪从月光里飞来。一片一片，纷纷扬扬，银亮耀白。独享这无边无涯的寂静，此刻的我是一个完全自由或意义完足的存在。

 

从窗外突然飞进一只麻雀，旁若无人地停在窗台上，歪着小脑袋左看看、右看看，体态肥硕，羽毛蓬松，我不想第一反应找手机拍照，我只想睁大眼睛望着麻雀，观察它的每一处细节，小心翼翼想要靠近又怕惊扰了贸然来作客的它。如林中见鹿，不敢大声喧哗，只觉此刻甚好。

 

最有存在感的瞬间一定是独处，此刻灯光，此刻坐在窗前，此刻活着，此刻天空，一轮孤月。

 

其实，比起所谓的孤独终老，更让人感到恐慌的应该是：此时此刻，多少人在年轻而强健的此时此刻，却对生活中的一切都提不起兴趣，任由时间流逝，任由空虚穿透胸膛。

 

生命是闪耀的此刻。生命自身永远只在此刻。此刻正被光芒环绕被掌声淹没，此刻孤独地走在寒冷的街道上被大雨淋湿，此刻是飘着小雪的清晨，此刻是被热浪炙烤的黄昏……此刻我们所看到、听到、经历到的一切，无不转瞬即逝，成为往事。此刻我们所看到的一切，能否目击成诗？此刻谁在茫茫人海之中，在这浩瀚的宇宙，蓝色的城市，只是生命的旅程，瞬间的停留。天上的风，不系缰绳，地上的我们难以永存，只有此刻，只有此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