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刹那的知觉

黎荔

秋雨绵绵，天光暗淡。天空中乌云聚散，阴湿的空气里，穿过偶尔透出的光亮。低空里，滑过、翘起的，是鸟群的黑色翅膀，是凌乱、低低的尖叫。如果此时，你站在苍幽的古柏下，那些老树不知历尽沧桑站了多少年了？如果此时，你站在偃旗息鼓的古老宫殿外，淡褪了朱红的门壁，坍圮了的玉砌雕栏，沉甸甸的檐角已然很钝了，浮夸的琉璃早就被剥蚀无几，古殿檐头的风铃还在摇响。天欲雨，愈来愈湿了。点点滴滴，淅淅沥沥，雨声渐至，鸟群纷飞。恍然间，什么在交错、在飞离，犹如漫天都是羽毛。时间，乱了，一刹那；一刹那，不知今夕何夕。

 

假若此时，有年轻的他与她，肩并肩，站在一起，看着屋檐上像末日的雨天。眼前的世界，看起来快毁灭。倘若雨再大一些，他们是否靠近一点，会不会察觉心跳特别强烈？也许一个人在意，另一个人无心。她在那里，黑发湿漉漉的，往下滴着水，他站得很近，在那一刹那间，他好像是立在一个美丽的深潭的边缘上，有一点心悸，同时心里又感到一阵阵的荡漾。而她呢？爱曾出现在那一刹那，也许她没有发现。直到时间溜出了指尖，回头才看得见，满地回忆的碎片。答案一直到后来的后来，才在心中浮现。那雨势一直到今天，还下在心里面，淋湿了双眼。事过境迁，才清晰地看见，他的脸。即使找遍永恒，也找不回来那消逝的雨中时光。爱就像一道转瞬即逝的光，只出现过一刹那，在那场雨中，在那个屋檐下，在青春最初一页。

 

在这个世界上，真正现实的东西，只是一瞬间、一刹那的知觉。瞬间之后，那种知觉就会消失，淹没于过去的黑暗之中。有意义的生活，就在于玩味这每一刻稍纵即逝的知觉，在于捕捉它最强烈、最纯粹的燃烧点，充分地体验，全神贯注，忘怀一切。

 

即使那已经是过去了很久很久的一刹那，薄暮里、雨雾处或者夜晚的微风中温柔的呢喃永远都不会回来了……但在回味过去那个刹那的时候，你创造了另一个刹那。“客散酒醒深夜后，更持红烛赏残花”，盛大的宴会已经结束，杯盘狼藉宾客散尽的刹那，大概是最孤独的时刻。那一刹那之间，会有巨大的荒凉感。生命里面的“客散酒醒”是非常重要的时刻，醒来只剩一个人了，这么荒凉，这么孤独。在这个反省与回顾的时刻里，清醒，无奈，纠缠着眷恋与不甘。刹那间有种醍醐灌顶般的大喜大悲，悲欣交集。失落与充实，全在那一瞬间了，心中空旷无比，而眼中一片汪洋。

 

每一刹那有它的意义与价值，每一刹那在持续的时间里，有它相当的位置，所以要执着地追求、尽情地玩味。

 

愿得人生每一个刹那韶华，在我眼前开得满树芳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