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凭什么轻易下定义

黎荔

在这个世界上，很多事物是很难定义的。

 

比如，智慧很难定义。你说什么是智慧？智慧不仅仅是大量知识，而是一种思考、分析和探求真理的综合能力，掌握知识和创造新知识的方法，包含了特定的思维方式和认识问题的方法。可是，凭什么你的就是智慧，我的就不是？每个人都是独特的，我们早就清楚这一点，但科学家一直没有弄明白人的独特性体现在哪里。我觉得，它可能藏在人类大脑神经元的连接方式中。人类神经系统中神经元连接的总和，是遗传和生活经历发生相互作用的结果，是先天与后天的结合。智慧是大脑全部860 亿神经元和它们之间 100 万亿连接的瞬时状态吗？连接越多就越具智慧吗？目前人工智能通过深度学习、海量数据已拥有强大的计算能力，在未来随着其认知能力和逻辑思维能力的不断持续提升，人工智能可以拥有智慧吗？

 

比如，幸福很难定义。你说什么是幸福？幸福是一种主观体验，每个人的痛苦指数，与他自己对幸福的定义有关。孩童最痛苦的是玩具被抢走，青年最痛苦的是失恋，这些在中年人眼里都不算个事，因为无数玩具可以用钱买到，许多情感体验也可以用钱买到，能用钱解决的都不是问题。中年人的痛苦是什么？及至中年，健康渐渐出了问题，花再多钱都不可能康复如初，待到苟延残喘的暮年，死神更不是能用金钱行贿的，此时，功名富贵如浮云，能再多活一些时日就是幸福。从人类社会而言，上个世纪，曾经有一个老鼠乌托邦的科学实验。实验老鼠们不愁吃不愁穿，也没有天敌，唯一的限制就是空间。实验的第一阶段老鼠数量急剧增长，这一阶段可以称之为老鼠大繁荣。第二阶段，数量开始下降，老鼠出现呆滞迷茫、自我封闭、不参与繁殖等异常行为，这个阶段被称为“社会结构和正常社会行为的大崩溃”。第三阶段，600天之后，社会结构崩溃仍在继续，老鼠不再生育，趋近灭绝。这个实验，被看成是未来人类世界的隐喻。当然，我认为这个实验虽然对人类社会有一定的警示意义，但也仅供参考，因为目前人类的发展水平还远远达不到所有能探索领地全都探索殆尽，并且所有人类都能过上无忧无虑生活的水平。不过，老鼠乌托邦实验告诉我们，即使未来人人丰衣足食，接受教育，爱好和平，这种超高的“幸福感”，可能反而使人类对一切失去兴趣，觉察到生活的荒谬，继而发现存在的无意义。

 

比如，爱情很难定义。爱情这回事，一千个人眼里有一千种爱情，谁都无法给爱情下一个准确的定义，但谁都不能否认它具有一种翻云覆雨的强大魔力：可以让你成天沉浸在幸福的微笑之中，也能让你悲痛欲绝、痛不欲生；可以让你倾尽一切去争取，也能让你从外到内的彻底颠覆自己……爱情既原始又精密，既古老又新鲜。它总是变化莫测，让每一种定义和坚持都显得机械教条。爱情没有模式，不需理由。无论远或近，快或慢，长或短，灵或肉，友或仇，老或少，爱情要来了，一切的一切都能跨越。问世间情为何物？谁又能说得清、道得明。

 

比如，自我意识很难定义。宗教，哲学，神经病学，心理学，社会学等等许多学科都尝试去定义意识，描述意识产生的机制。但至今都没有一个足够强力的学说能解释一切。意识为何？我们为什么在万千生灵中，拥有这独一无二的秘藏。人类文明已到达了一个从古至今最繁盛的时期，我们不断拓展着对外部世界的认知，然而，到目前为止，自我意识的来源与去处依然让人们争论不休，我们始终无法回答那三个永恒的问题：我，究竟是谁？我从哪里来？将要到哪里去？

 

——世界如此混沌复杂，所以，怎能轻易给事物给人下定义呢？但是，有些人就喜欢挥斥方遒地定义你，自以为是，振振有辞。比如这些时不时砸向我的闲言碎语：“你一个学中文的，还是写点风花雪月适合你，什么哲学、社会学、物理学、人工智能之类的，你就别乱写了。”“世界上有三种人，男士，女士，女博士”。“没有进入主流圈子，得到主流评价，你就是体系外的边缘人，野路子，只是玩票而已”。“女人就应该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让人赏心悦目。”“20岁的女孩最美，女人一过28岁就跨入剩女门槛，到后面就越来越贬值了。”——我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不是这个社会附加于你的定义，而是我自己的需要。因为我的人生，从来就不会被一两个词就定义概括。我对这些无论是以劝喻为名还是以爱护为名的妄自下定义，只会越来越不耐烦，而且也越来越敢于直接表现这种不耐烦。

 

工业革命把人固定在生产流水线上，人被“异化”，也就是被工具化。这在现代教育制度上的体现之一，就是过早地划定“文科生”、“理科生”，迫不及待地把年轻的生命挤压到一个职业前景的“模子”里，塑造成型。一个人为什么不可以多学科跨界融合，简单地用“文科生”、“理科生”就可以给人贴标签吗？

 

为什么很多国人对女性年龄的看法，还具有一种动物性的狭隘，仿佛还停留在过了30岁就要挂掉的原始人时代。什么时候是一个女人最好的年纪？我从不认为20岁才是巅峰阶段。我甚至认为，当一个女人进入中老年之后，她不用再扮演典型的女性气质，特别是其中需要迎合讨好男性的那个部分，随着衰老，年龄、生育能力、容貌等这些过去被物化为评价女性价值的标准逐渐消失，当女人终于可以逐渐作为一个单纯的人而活着，这个时候，才是一个女人最好的年纪。这个时候，活得多真实自在、多舒服啊！哪怕相伴随的常常是另一种污名化——什么大婶大妈黄脸婆欧巴桑之类的定义，只要你无视这些鄙夷和恶意，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你又不是为了作为花瓶、宠物、欲望对象而活着，你又不像父权宣扬的那样，老了就失去了价值，你不需要因为这份“价值”受到更长久的束缚。

 

至于圈子文化，从生命多样性、系统开放性的角度想想，就知道小圈子一定会妨碍大发展，就像保护主义一定会对经济产生制约一样。我才不要什么带头大哥的指点和提携，我才不要深谙何谓游戏规则，犯不着为了点蝇头小利，落入到世俗的圈套里去。所有世间的头衔荣誉都是转瞬即逝的。孤独是一个人保护精神世界的铜墙铁壁，我宁愿冷冷清清地风风火火，在这个浮躁而喧嚣的时代，构建独立、完备、自由的自我，独善其身，默默前行。

 

除了时间能够审判我，没有任何人能够定义我。如果真要定义，那么就用不完美来定义我。是的，我本来就不完美，因为不完美，才有不断完善进步的动力。人都是孤独的个体，纵使亲人、爱人、朋友在身边，别人都是别人，能定义自己的只有自己，想通了就自由了。生命的本质本就应该是怒放，非要将怒放之生命规矩于那些貌似谨严的定义中，恐怕才是人生之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