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海的忧伤

黎荔

很久以前，看过日本作家安房直子的一个短篇小说《黄昏海的故事》。

 

小说讲述一个叫小枝的姑娘为了救她的心上人，向一头巨大的海龟要一片龟壳，据说龟壳削成粉，化在水里喝下，病就全好了。但是，海龟在付出身体的一部分的同时，要求一个永久的承诺作为回报，海龟提出要她做他的新娘。小枝只想快点从海龟身边离开，她想日后总是有办法的，等自己的心上人恢复了健康，一起逃得远远的不就行了吗？于是，小枝就敷衍着答应了海龟。然而，当她的心上人病好之后，他们一家早就把龟壳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了，那个叫正太郎的渔夫，迫不及待要和旅店家的女儿举行盛大的婚礼了。而小枝恐惧地听到了大海的声音。打那以后，一到黄昏，大海龟必定会来到小枝家的窗子底下。“不要忘记你答应我了啊！”海龟一次又一次地催促。小枝只能一直找种种理由躲避对海龟的承诺。正太郎婚礼的前一天晚上，小枝终于决定偷偷溜出村去。出了村子，在黑夜的海边上，她跑了起来。太阳升起来了、中午过了，她还在不停地跑着。一直跑到黄昏，好不容易摸到了一个裁缝奶奶的家，奶奶收留了她。小枝在裁缝奶奶家做活，躲起来一年了，大海龟还是没有死心。这一年的秋天，也是大海闪耀着金光的时刻，裁缝奶奶家屋后的栅栏门，啪哒啪哒地响了起来。足有半张榻榻米大的大海龟，慢吞吞地匍匐在地上，背上驮着一个大包袱，里面是做结婚礼服用的美丽贵重的衣料，他还是千辛万苦找来了。后来，还是在裁缝奶奶的帮助下，用了一种古老的驱魔方法，赶走了海龟。但是从这天起，每到半夜，小枝总能真真切切地听到海龟的叹息声，从而久久不能入睡。半夜里，当海浪“哗哗”地涌上来的时候，总夹杂着这样的声音：“不要忘记你答应我了啊！不要忘记你答应我了啊！”

 

在《黄昏海的故事》里，被辜负的小枝挺可怜的，但被辜负的海龟也同样可怜。故事的结尾，住在海里的海龟，在海浪里长久地呢喃叹息着他的失去；而小枝也是孤独而终老，她谁也不嫁，成了一个在裁缝奶奶家里，总是低着头，为别人缝盛装、缝新娘子礼服的姑娘。

 

你说到底怪谁呢？住在海里的海龟那么温柔而执着，而且，他的执念也是因为一开始小枝轻易地答应了求婚。而小枝，她也是一个善良的人哪！否则，不会因为听到了海龟的叹息声从海上传来，而一夜一夜的睡不着，受到良心的谴责，终生不得安宁。当初，为什么要敷衍海龟呢？如果还没有准备好，去爱，去给予，就不要轻易地承诺啊！

 

当黄昏降临，海面上撒满了夕阳的金粉，波浪像金色的鱼鳞一样，密密麻麻地涌了过来，这也是大海龟游到岸上要求兑现承诺的时候。想起电影《胭脂扣》里的那个痴情风尘女子如花，那个除了谈情说爱、不谙世事的公子十二少，结尾时，当苦苦寻觅的如花把戴了五十三年的胭脂扣送还到潦倒不堪的十二少手中，了断前缘，潸然离去时，十二少颤颤巍巍的奔出，满带懊悔与无奈地撕心裂肺哭号：“如花，如花，原谅我……”。承诺是不能轻易给出的，因为你可以“誓言幻作烟云字”，可是另一个人会记得，会心心念念等着你兑现承诺。可在有些人口中的海枯石烂，只是随便唱唱的歌，承诺常常像蝴蝶，美丽的盘旋一阵，然后就不见了。等待一个人，要有多漫长，住在海里的海龟等不到，奈何桥边的如花也等不到。于是，为了唤醒那人在风中的承诺，唤醒自己推不开的家门，唤醒空空期盼过的无数个金色黄昏，海龟满世界地找他的落跑新娘，如花穿越阴阳两界找她的负情郎。

 

虽然《黄昏海的故事》是一篇童话，但却弥漫着一种淡淡的哀愁、痛惜的温柔。这个辜负与被辜负、伤害和被伤害的故事，念给孩子听，孩子们会怎么想呢？很显然这个故事是不适宜三年级以下的小孩来阅读的，他们理解不了这些人生的纠结与无奈。

 

黄昏海，夕阳金色的阳光洒在闪闪的波涛上，岸边的房子和房子里的人都像镀上了一层金，小枝一边埋头干针线活儿，脸庞上一边染上了一层玫瑰的颜色。黄昏海，夕阳渐渐染红了海面，孤独的海龟没有娶到他的人间新娘。他不甘的长长的叹息，被海风扯成丝丝缕缕的忧伤，回响在每个黄昏的潮汐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