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落处的命运石

黎荔

雨果在参观圣母院时，曾在两座钟楼之一的黑暗角落里，发现墙上刻着一个希腊词语：“ANATKH（命运）”。这几个大写的希腊字母，历经岁月侵蚀，黑黝黝的，深深嵌进石头，从形状到姿态都显示出难以言喻的苍凉味道，仿佛揭示着把它们书写在这里的是一位中世纪古人。这个手刻的词所蕴藏的宿命、悲惨的寓意强烈打动了雨果，激发了他的创作灵感，于是，以巴黎圣母院为背景，雨果创作出了旷世文学巨作——《巴黎圣母院》。在1831年《巴黎圣母院》初版本的原序中，雨果提及，《巴黎圣母院》这本书正是为了叙说“命运”这个词而写作的。

 

这神秘字迹不胜忧伤加以概括的，到底是如何一份不为人知的命运？当年在墙上写这个词的人，几百年前已从尘世消逝，他为什么要在圣母院的阴暗钟楼雕凿下这个词？为什么选择了这个词来呼唤未来、寄放灵魂？他到底要在古老教堂的额头上留下什么心情烙印？向着遥远历史缅怀和思索的雨果，天才的大脑开始展开了诗意的想象：这里，曾经发生过善与恶、爱与恨、伪与真、美与丑交织在一起的悲壮曲折故事。“ANATKH（命运）”六个希腊字母，竟由此“敷衍”出一本世界巨著，并衍生出脍炙人口的电影、歌剧等艺术形式。可以说这不仅仅是一个人的作品，而是时间、政治、宗教给予文化遗产地标建筑的遭遇和变化，是石头史书谱成的波澜壮阔的交响乐，是一个历经沧桑苦难的民族的硕大无朋的作品……

 

不知今日的某个或若干个中国人，是否正在苔痕斑驳的历史墙角处，刻写着深嵌石头的“命运”一词（以中国文字的表述方式，以世界通用的书写形式），好让未来的人们能够想象历史拐点的风起云涌、大开大阖。年迈而伟大的命运之神，总是带着一副刚毅而严肃的面孔，无休止的把一个时代织进另一个时代：这一个时代的最后一页，与另一个时代的最初一页，交叠缠绕。一代人有一代人的的命运。总会有看得见或者看不见的大手，拨弄翻覆我们的生活。人想要主宰自己的命运，谈何容易。一个人的命运，固然要个人奋斗，但更和历史进程紧密相联。当一代人老了，回顾一生，就会发觉：那个时候正是命运的巨变之时，可当时还以为是生命中普通的一天。多少年后，当该变的一切都有了变迁，整个老掉的一代人，坐在黄昏里感叹岁月流逝、沧桑巨变，大家会记起那个历史路口的惊心动魄。

 

这个时代，一定有某些先感者，认出了风暴，心已如大海翻涌。走到了时代的拐点，有种不确定预感。他们中的哪一个，在历史幽暗的墙角处，正在凛然心惊地书写着“命运”一词。意识到个人未来的去向，毕竟不是自身能量所能决定的，还有命运机缘的因素，还有在命运波澜之下的自我掌控力与审时度势的清醒度，还有与世界达成妥协的程度。于是他的嘴角缄默，因为命运的秘密，不能说出，只有承受、承受，让笔下的刻痕加深。

 

命运的列车总是开往未知的远方，今天的人们，只能做好自己的本份，剩下的，坦然交给时间。围棋盘上最初布置的几颗棋子，看似漫不经心，煞尾时却生死攸关。它们所决定的格局与大势，终会随着时间逐渐显现。历史的殿堂中，未来的“中国的雨果”会寻找角落处刻写的“命运石”，时间会给出最终的答案与审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