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带天窗的阁楼

黎荔

小时候，我住过带天窗的小小阁楼，在南方的一座小城，一条山脚的街道，弯弯小巷的尽头。那时的岭南自建民居，大多是二层的小楼，楼顶一律起伏，人字坡斜耸在屋顶上。楼层之上的高低平仄的小阁子，就是阁楼。因为阁楼是大斜坡屋顶，所以采光不好光线幽暗，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在屋顶上面开一个小方洞，装一块玻璃，叫做天窗。

 

在阁楼上铺上席子睡觉，高低不平的室内房顶，就像外面起伏的屋脊，这个小小的空间，有一个可爱的慰藉，就是那小小的天窗。在晴朗的夜晚，阁楼上方的天窗会漏进来月光，水一样地流淌和溢满了阁楼，抬头就可以望见星斗。在下雨的夜晚，从那小小的玻璃，可以看见雨脚在那里密密地跳，卜落卜落地跳。偶尔，带子似的一道闪电一划，刺透雨雾蒙蒙的天窗向你招手，幽暗的阁楼骤然被照亮，瞬间，你好像看清了许多隐瞒着的事物与真相，那是什么呢？你心里似乎意识到了，但又无法清楚地说出来，也许是关于为什么要活着，生命的目的、本质、诉求……天窗外，电闪雷鸣，风狂雨骤，你想象到这雨、这风、这雷、这电，怎样猛厉地扫荡着山河大地，冲涮着无数纵横的道路。生命是什么呢？生命也许是时时刻刻不知如何是好。

 

还记得某个午夜，睡得恍恍惚惚的，突然被什么惊醒，看到那小小天窗上面掠过一条黑影，不知道是灰色的蝙蝠，夜游的野猫，还是出来觅食的猫头鹰？然后，透过清辉洒落的玻璃，我看到了一轮冷冷的月亮，刚好出现在天窗的上方。月亮的这份美丽与清冷，无法与任何人共享，只有我独自一人眺望。那一刻觉得整个世界那么大，但自己已经被遗忘在阁楼里，月亮美丽的清辉，无声地缓缓降下，却寒冷得触手成冰，孤独深不可测。

 

阁楼的生活是另外的生活，是一些脱离了日常琐事和惯常约束的生活，是一种古怪的、蜷伏于窄小倾斜空间的生活，是一种从无限的角度来观察和置身事外的生活。多少年过去了，那些微不足道的陋巷女儿的童年记忆并未遗忘，现在也仍记得清清楚楚。阁楼的情景，那时的心情，绝对不是简单就可以忘记的。大概永远都是。

 

曾住过一个带天窗的阁楼，只需在雨夜闭上眼，便如置身汪洋上漂浮的船。那是穿洋过海的船，漂到海上的房子，头顶上有北半球所有的星辰，还有浩淼的水域，在一轮美丽而清冷的月亮下无边闪烁。我总会想起它，每当生活再次摇晃时，总想回到儿时的阁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