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高一树花

黎荔

这春分的夜里

树的枝桠撑满夜空

成千上万的花 次第绽放

四月将近 雨水刚停

温润的夜里 藏着喜悦的静

灯火阑珊 不见人影

空见一树花 在岁月无声里

这是我喜欢的一首歌，来自程璧的民谣《春分的夜》。程璧创作这首作品的时候，正旅居日本东京，恰逢樱花飘落时节。在那个夜晚，她和几位朋友相约到中目黑，那里是赏夜樱的名所，临近代宫山和惠比寿。街道不宽，房屋低矮，很多书店和咖啡厅，整个街道都是并排的樱花树，在穿越整个目黑川的两岸。因为夜樱的散落，闻到了春天的味道，让程璧想起家乡的春天，因而创作出了这首《春分的夜》。歌中有着夜晚的柔和、春风的温情，更有着水畔街边的一排排花树，弯枝如画，曲直有韵，繁花满树，窈窕婀娜，静静开在春风沉醉的晚上。

高高树上盛放的一树繁花，与漫山遍野、路边摇曳的小小草花，是完全不同的美。一树花的美，不仅在于枝头上繁花盛放的绚烂，更在于春风中漫天花雨的浪漫。和喜欢的人静静行走在连绵花雨中，伸手拿下落在她发间的花瓣。在暧昧的粉色白色花雨中告白，表露难以说出口的爱意。骑着自行车穿行在花树下，聆听彼此最开怀的笑声。这些美好的事情，只有在一树花下才能实现。

尤其当这样的花树是规模连片的，开花的时候，一二十里，一眼忘不到边，那么，在它们的盛花期，简直就像地上堆起了一夏天的白云，或者一黄昏的彩霞。不可穷尽的花林里，落花纷飞，还有在林中飞翔的一年一年的鸟，还有在小径上徘徊的，被时间改变的人。坐在这样的花树下，枝头鸟雀惊飞，随风花簇飘落，人在春天像是游走在梦境中，被温软春风和明丽花色迷了心智，生出许多毫无逻辑的飘忽念头，就如这花树下迷离的点点花飞。

每一棵春天的树，每一朵花的盛开和凋零，都是一段生命的传奇。仅仅写下“一树花”这三个字，我就觉得极富美感。在这样的一树花下，静静地坐着，你会深深领悟，我们不占有这个世界，而是被它占有，被光与暗、浮现与消失的相互作用所填充。花开花落的交替，就是这个世界永恒的节奏。

春风吹起，一树树花开。梅花开了，杏花开了，李花开了，桃花开了，海棠开了，梨花开了，樱花开了……站在树下，仰望一朵朵春花，如仰望春天的开始、盛大和结束。一只激动的野蜂，在暖阳里飞得跌跌撞撞的，好像喝醉了似的，披着毛绒的外衣和轻纱的翅羽，盘旋在开花的树枝间。漫游中，它一时在白玉兰的花盏里，一时又让樱花瓣蕊一阵轻摇，惹得半空飞花吹雪。烂漫花开，千树争妍，这是蜜蜂疯狂的青春时节，春天如此醒目，百花如此嚣张，野蜂只能将一腔痴颠，不管不顾，付于花丛。

而花树下的人，也如昏头昏脑的蜜蜂一样，怎么捋得清这细腻的情怀？万千花树次第开放，蜂团蝶舞乱香纷纷。一时间竟不知道自己是谁？从哪里来？要去做什么？只能呆呆站在春天的花树下，看花期分秒流逝，享受的过程就是失去的过程，心里混杂着的，不知是伤心还是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