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会源流考－陶成章

教会源流考

 

叙（序）论

 

陶子曰：中国有反对政府之二大秘密团体，具有左右全国之势力者是何也？一曰白莲教，即红巾也；一曰天地会，即洪门也。

凡所谓闻香教、八卦教、一名天理教、神拳教、在礼教等，以及种种之诸教，要皆为白莲之分系。凡所谓三合会、三点会、哥老会等，以及种种之诸会，亦无一非天地会之支派。

虽然，中国大国也，幅员既广，则各地之民情风俗，亦因之而有异。最著者，莫如长江流域之居民，与黄河流域之居民。凡属长江以南，俱属南部，称曰“南方”；凡属黄河以北，俱属北部，称曰“北方。”南方之人智而巧，少迷信而多政治思想；北方之人直而愚，尚武力而多神权迷信。何以知之？曰：凡山东、山西、河南一带，无不尊信《封神》之传；凡江浙闽广一带，无不崇拜《水浒》之书。故白莲教盛于北，而洪门之会遍于南。其间惟江北之地，接近黄河流域，遂兼有南北风气，教与会因并著。

今夫白莲之教，非无南下者，然终不能比肩于洪门。洪门之会，亦非无北上者，然终不能并提于白莲，盖民情风俗之不同使然也。夫此两种秘密团体，既具有左右全国之势力，则有志救世者，不可不探悉其内容也。

予前在缅甸时，已作《洪门历史篇》，以兴洪门志士。（后曾见载于仰光《光华日报》，而庚戌正月间，《中兴日报》另改一名，而双转载焉，其具名曰志革，亦余在仰光光时之别名。）今嫌其偏于一端，故今复作《教会源流考》，以供有志救世者之观览焉。

 

教会兴起之原因

 

我中国人之先祖，本由西方迁入，角立于蛮夷戎狄之间，自树一帜，故保种自卫之思想，最团结于人心。凡我中国人所崇拜之古英雄，其在君主，如三皇、五帝、三王、五霸等，将相如庞龙、祝融、皋陶、周公、管仲等，要皆为驱除异种人之魁杰而已。

东汉之末，西晋之初，太平日久，忘其先世严防夷夏之训戒，遽迁投降之异种人于域内，遂生五胡之乱。然五胡本为降民，杂处内陆，盗窃中国文明，乘隙为变，以故一切习尚，均同于我。且又自惭其种类卑贱，皆冒窃中国之姓名，以求掩其丑。不久即销灭无踪，不过扰乱于一时，与内寇兴废，无甚大异，未能为吾族之害。乃赵宋不德，不防外患，专防于内变，边疆无兵，又盛讲专制之术，偃武修文，以柔民气，中国之国势，因之大衰。则契丹而女真，而蒙古，遂蹈亡国覆族之惨。明祖兴起于一时，不及三百年，而满州之祸双兴，再蹈覆族之惨。

夫以数千年文明之种族，忽然受制于犬羊，其反抗不服之心，要必在皆是。虽然，欲行反抗，必非一手一足之所能为，而于是秘密团体之组织，于以兴也。在宋之亡，而白莲之教起，（汉末有张角即黄巾，张鲁即白米党等借宗教以聚众，反抗政府，其手段与白莲教同。然白莲教之兴、黄巾、白米，其源流全然不同，无关系也。）白莲教假藉释氏，实因蒙古君臣，深信佛教，凡佛教之徒，无论有何奸犯之事，均不之深究，故志士乃借以组织团体，而蒙古君臣不之觉也。不及数十年，教势大盛，于是韩山童、刘福通、徐寿辉、芝麻李、郭子兴等兵起，张士诚、（内惟张士诚系监枭，余皆为白莲教徒）陈友谅、明玉珍、朱元璋继之，所谓“红巾军”是也。凡红巾军，皆白莲教之教徒，其后卒由朱元璋之手，奏恢复之功，是为明太祖。明太祖本红巾军之一小头目，未起义之前，为皇觉寺一丐僧，其后又不幸而明室内乱，满州乘之，再中蹈亡之惨。志士仁人，不忍中原之涂炭，又结秘密团体，以求先光复祖国，而洪门之会设焉。

何谓“洪门”？因明太祖年号洪武，故取以为名。指天为父，指地为母，故又名“天地会”。始倡者为郑成功，继续而修整之者，则陈近南也。凡同盟者，均曰洪门，门家门也，故又曰洪家。既为一家，系同胞，故入会者，无论职位高下，入会先后，均称曰兄弟。

满州之祸，甚于蒙古，故当时中国人复仇之心，比之宋末为尤切。是以凡新兄弟入会之始，必披其发，因此辫非我中国之物。插（歃）血盟时，我祖宗实式临之，不当以满州形式，见我祖宗也。故莅会执事人员，其成例，当取中国古衣冠服之，亦即此意。又用草束象人形，或用图画象人形者一，以为满州皇帝。新入会者，对之射三矢，誓杀满洲皇帝，以示不敢忘仇也。

大清者，满州之国号，与我中国人无涉。大清之皇帝，仇人之首也。故不当承认其为我中国之皇帝。以故洪门之兄弟，写清必作

，是谓“清无主”。虽然我仇者，不仅清皇帝一人，凡满州人，皆我仇也，势无两立，必尽杀之。故洪门兄弟中，凡写满字，尽作

，称之曰“满无头。”若是乎，我祖宗之仇满之心，固深且切，而无以复加者矣。为子孙者，奈何忘其志之乎。

 

教会之发源地及蔓延之区域

 

宋之衰也，大河之南北，及淮北、皖北之地，先亡于女真，继入于蒙古，受涂毒最深。荆襄为长江门户，宋人南迁之后，防守颇严，而蒙古之攻亦烈，彼此交争者数十年，卒入于蒙古。其受祸之深，亦不下于大河南北及江北。夫其受祸最深，则反抗之心必加甚。（凡初受异种侵阨，涂毒愈深，则复仇之心愈烈。若五六次或六七次以后，则凡刚强有耻者，必淘汰尽，所存留者，仅狡猾巽懦之夫而已。）此固理所当然，而又势所必至者也。

白莲教者，盖起于荆襄，渐次伸长其势力于河南，而为教门聚会之中心点。由是而皖北，而淮北，而山东，而直隶，而山西。何以知其然也？曰蒙古朝末叶之首倡义举者，为邓普胜、徐寿辉（二人皆教主）皆湖北人，然至刘福通（亦传教人）为河南人、韩山童（亦为教主）为直隶人，其起义之地，多在河南，则又知河南实为当时白莲教之根本重地。从韩、徐、邓、刘四人而起者为郭子兴、芝麻李等，皆皖北、山东人也。而皖北之起义者，复又多于山东。明太祖者，郭子兴之部将，实红巾之小头目，乘时而奏恢复之功，既为皇帝，遂隐其前次之事迹，然为其所自出，不深究其党类，故其源流不绝。

而有明末叶，复有徐鸿儒之乱，为患不巨，其原因实由于应之者寡。刘福通之乱，应之者众，而徐鸿儒之乱应之者寡，其故何也？曰：由于种族之故。盖白莲教初立之本意，本在驱逐蒙古，虽借宗教为惑人之具，而其间实含有民族主义也。刘福通反抗异族政府，徐鸿儒反抗同族政府，其根本思想既异，故其结果亦因之而有异。所以自满州进关以后，白莲教之势，比于明为炽者，亦即因此之故。例如，七省教案之事，及王伦、林清之事，虽义举不成，而起事以后之应之者，要皆数倍于明末之徐鸿儒。若现今白莲教蔓延之区域，最盛者为河南、皖北，其次为湖北、直隶、山东诸地，本白莲教原始之发动地。山西、陕西、四川则肇自刘之协之徒，浙江亦有白莲教之徒，其主教姓徐，乃徐鸿儒之后，由鸿儒失败之岳而迁入。凡入教者，皆为姻亲，甚其保密，其详不得而知也，虽然，白莲教者，原始之名称也，其后递演而递变，于是有闻香教、八卦教、神拳教、在礼教等种种名称。闻香之教现今已绝，八卦教为白莲教之分系，神拳教一名义和拳，又为八卦教之分系。在礼教直接改良白莲之教而起，然以上各教，皆拾余星唾于释氏而成者。诸教既盛，老氏之徒闻之，乃效其所为。窃在礼教之余绪，而倡斋教，又演而为安庆道友。（新广东讹安清，以为保护清廷而起，大误之至。）然此二者势均不甚著，由于国民心理使然，何以言之？盖中国匍匐朝山于释氏之女众，而志心朝礼于三清之党徒少故也。今将现今各教分布之区域，详述如下：

（一）白莲教

尚盛于湖北、皖北、河南、山东，直隶为其次，山西、四川又次之，浙江、江西、江苏之势力甚微。

（二）八卦教

尚盛于河南，其次山东、直隶，又其次湖北、四川，余者甚微。

（三）神拳教

一名义和拳，庚子以前，大盛于山东、直隶之间，现于二处之势稍衰，反大盛于四川，基次陕西、河南，其次山西、满洲、浙江、西安、安徽、湖南、江苏诸省，亦间有之。

（四）在礼教

山东、满洲最盛，皖北、淮北次之。直隶又次之，河南、山西之势力甚微。本教在诸教中，最守公德。

（五）斋 教

山东、皖北为多，江北次之，江南、浙江诸省亦间有之。

（六）安庆道教

山东、皖北有之，其次为江北。本教在诸教中势力最为微弱。

以上所说诸教门也，均发源自白莲教，其势力之分布，由东而西，复自北而南也。

明之亡也，其情形与宋异。大河南北，先受诸流寇之杀戮，人迹萧条。满州人入关之后，以故无人再兴抵抗，而起义逐满者，要皆为江南之人。其战争之最剧者，又莫浙、闽、两粤，然粤之地，吾君在也。率以扼敌者，皆张、李二贼之余烬，非尽人民恢复之义师。浙、闽则不然，凡抗清干，皆属本地义军。且两粤之地，已亡于伪帝顺治十一、二年之时（1654-1655）。浙江义师，熸（jiān）于伪帝康熙三年（1664），福建终于台湾，台湾之亡，乃在伪帝康熙二十二年（1683）。当时浙、闽义师，相依为唇齿，闽之战争，又剧于浙，故满政府设总督于其地以控制之。浙为闽援，故满政府又令闽督兼统浙地，福建既反抗满州最烈，其受杀戮最深，故其仇满之心，亦因之而最切，于是洪门之秘密团体组织兴，而天地会出于其间也。明末之世，浙闽义师相联合，故洪门之传布，由闽而先入于浙，浙人广为传布，以达于江苏，遂及于江西。伪帝康熙中叶，有张念一者，到称一忘和尚，以浙东之大岚山为根据地，联结浙西、天目山及太湖之党徒，与鄱阳之戈陈，不幸而中道失败，不克意其志。既遭挫败，伪帝康熙乃大施淫威，于是天地会乃改其方向，流入于粤，隐其天地会之名称，以避满人之忌。取洪字边旁“氵”字之义，号曰“三点”，或又嫌其偏而不全，非吉祥之瑞，乃又取“共”之义而连称之，又改号曰“三合”。于是由粤而赣而桂，三点、三合之势大着也。

朱九涛者，三合会之首领，传其天地会之绪于洪秀全，秀全复窃取天主教之义以附会之。（其称天为父，及国号天国，官以天名，上下一体，皆以兄弟相称，非尽本于耶稣，而实有根于洪门之旧规而然也。）起义于金田，其一时将帅无一非洪门之兄弟，如林凤翔、石达开、杨秀清、冯云山等是，既得南京，湖南之人，不识其故，以为妖异。于是曾国藩、左宗棠等，遂练湘勇以反抗之。天国之命运日促。李秀成、李世贤等，知大仇未复，而大势已去，甚为痛心疾首，逆知湘勇嗣后必见重于满政府，日后能有左右中国之势力者，必为湘勇无疑，于是乃隐遣福建、江西之洪门兄弟，投降于湘军以引导之，复又避支三点、三合之名称，因会党首领有老大哥之别号，放遂易其名曰“哥老会”，于是湘营中哥老会之势大盛。且凡湘军所到之处，无不有哥老会之传布也。迄今遂以哥老会为满政府之一大巨患，是故三点会也、三合会也、哥老会也，无非出自天地会，故皆号洪门，又曰洪家，别称洪帮（俗讹为红帮）。哥老会既出现以后，乃又有潘庆者，窃其余绪以组织潘门，或曰潘家，又曰庆帮（俗讹作青帮），其分立之原因，盖由潘庆为贩卖私盐枭也，其名而暗通也其实，故虽有反对之名，而无其实。且其源流本出洪门，尚未尽忘本水源之意，故凡潘门兄弟，遇见洪门兄弟，其开口语必曰：“潘洪原是一家。”介于洪、潘二家之间，别有一团体也，名曰江湖团，其人多江湖卖枝者，而附之以流丐，其首倡之人，已不可考，卖技者糊口四方，既不得不缔交于洪门，复不能不附和于潘家，始可来往无碍，故介于其间也。其所以别成一队者，则为招呼同业者而发，非其它也。今将其现时分布之势力述之于下：

（一）天地会

名称已变，其不改名称之本支，惟福建有之。

（二）三点会

广东最盛，福建、江西次之，广西又次之。

（三）三合会

广东最盛，广西次之，福建、江西又次之，湖南之邻近广西者，亦间有之。

（四）哥老会

湖北、湖南最盛，四川、浙江（多在浙东）、云南次之，安徽、江苏、河南、山西又次之，江西附近长江处又次之，陕西、甘肃、新疆又次之，山东、直隶亦间有之。

（五）庆帮

多在长江下游，江苏之苏州、松江、常州、太仓及镇江、安徽之巢湖、芜湖、宁国、广德及徽州、浙江之杭州、嘉兴、湖州及严州、衢州、江西之九江、南昌及广信。

（六）江湖团

多传食于长江上下，安徽之卢州、凤阳、江苏之淮安、扬州、浙江之衢州、处州各有一大团体，然乞丐为多，狗盗之徒亦不少。

以上所列，均洪门也，肇自天地会，余皆为支流，其势力之传布，由闽而浙，中道挫跌，于是遂由闽而广而赣而湘，中国遂徧，要之皆由南而北也。

教会虽南北皆有，然其间大有分别，盖教盛天北而不盛于南，会盛于南，而不盛于北，此实由南北人思想不同而然，非可强合也。因思想之不同，而教会之结果，乃各异其趋。教门之蔽，结联团体，大者流而为马贼，小者流而为打闷，要皆豪客而已；会党之蔽，结联团体，大者流为铁算，小者流而为鼠窃，或且为流丐，要皆狗盗而已。

 

教会之联合及其分裂

 

当明之末世，有少林寺者（福建少林寺以传拳称，清乾坤时，见毁于峨嵋山僧，然河南之少林寺不同，河南之寺，毁在雍正时，或云五祖体系山西五台寺僧，非少林寺僧，俟考。）聚徒传拳术，名闻四海，称曰“外家”。（又在浙江有王征南一派，曰“内家”。）尝于明未，一抗李闯，再抗清廷，而歼其徒，然流传者尚不绝，于康熙中叶，其徒复兴，语其名为传拳，按其实皆传布白莲教也。南方志士，从台湾覆后，多逃而为僧，既避辫发之辱，复可传食四方，以隐合同志之计。于是遂有洪门之《海底》（即章程），带入北方者，闻少林寺名，遂以《海底》示之，于是白莲教，与洪门之会，合而为一，而五祖出也。五祖者，皆山东人，居于河南之少林寺，为其禅师，精于拳术，聚徒授拳传教，隐谋恢复之举，既得洪门《海底》，复益喜事之有为，定盟南北合力之约。然是时，虏朝势力正盛，南方洪门遭张念一之失败，一时难以举义，适虏朝伪帝雍正，用兵西藏，五祖窃念欲复虏廷，莫如操其兵柄，藉其力而一举灭之，然欲得其兵柄，非先为之立功不可，西藏非我族类，不防助虏以灭之，乃率徒从征青海建立大功，奏凯旋京，五祖即欲在京起义，机事不密，为虏所知，执五祖并其徒寸磔之，遂毁少林寺。其徒散之四方，痛师父祸之惨，遂立为祖师，以广传白莲教，而白莲教之势力，日益扩张。洪门兄弟亦以五祖有功洪门，亦为立祀，从此白莲教、洪门皆奉五祖也（洪门本只奉祀天地）。然白莲、洪门，虽联合于一时，究因南北人民心理不同，于是遂由合而复分。从此，白莲自为白莲，洪门自为洪门，分流扩张于南北，有志者乃复兼取二派之精义，别立一团体曰“大刀会。”（诸会皆自南，大刀会独兴于北。）大刀会复兼有二者之性质，由大刀会再演而为“小刀会”，于社会上亦占有一方面之势力也。

今将二会现在分布之区域，述如下：

（一）大刀会

山东之曹州、青州为最多，河南之开封、归德，直隶之大名、保定次之，安徽之泗州、邳州，江苏之徐州、海州又次之，山西、满（原注：似误）州亦间有之。

（二）小刀会

安徽之凤阳、泸州、寿州为最多，江苏之徐州、海州、淮安诸府次之，浙江之金华。严州、台州、衢州、温州又次之，浙江之派，由凤阳传入，至于福建之小刀会，即三点、三合会之慕小刀会名而改称者也，其源流不同。

五祖既遭戕害，其徒偏（遍）历北方各省，白莲教大兴，然其无才能，不足有为。故虽清势之衰，倡立义军，蔓延者至七省，扰攘者十一年，卒为清廷所剪灭。当是时也，有才智者，乃改良其制度，而倡为“八卦教”，教主八人。最著者曰林清，是为坎卦主教；曰李文成，是为离卦教主；曰牛亮臣，是为乾卦主教，兼大刀会之首领。遂于虏伪帝嘉庆十八年（1813）闰八月十五日夜，（即九月）林清首犯大内，羽（御）林军皆逃散，几覆清廷，不幸因李文成之案，先破于八月初六，援师不至，林清遭擒，李文成由其徒动刧出，后亦破灭。曹州牛亮臣断南北漕运之计，亦归失败，于是八卦教之势烬，义和拳以盛。

义和拳鄙陋少文，不识大计，不明时势，遂成庚子之变，八卦教烬，有志者复改良白莲教之组织，而在礼教兴也。现惟此教最为完全，白莲诸教既徧于北，洪门诸会，亦徧于南，于是继昆林清而起，首难清廷者，有天地会之洪秀全，秀全之师既覆，三点、三合之势衰，而哥老会之势转盛，当北方义和拳扰乱之时，而南方亦有唐才常哥老会汉口之举也，自此以后，起义者遂年年不绝。

 

教会之制度及蔽端

 

白莲借宗教以聚众，故以烧香、施符为招徒之不弍法门，其次则传拳也。入教者，或入粟，或纳钱。掌教者，给与凭单，闻亦有放票以聚众，然不多观也。教徒之宗旨，全重信仰，以用术愚人为第一要义。政体尚专制，大主教为最尊，主教次之，主教（即分教者）或分五方以为治，或分四面，或分八卦，或分天地，因地制宜，不一其类。主香司箓又次之，凡教徒不得与闻司箓之事，司箓不得与闻主教之事，主教不得与闻大主教之事。传授衣钵，极为严谨，故势力之扩张也，缓而难，职员升迁亦甚不易，凡升位至主教，多老耄之夫，英气已销磨，而惟货利之是问，故起义不易。然其有一也，凡教门大权皆统一，虽相隔数千里，可以遥制之。故主教能首倡起义，则其徒之响应也必多。盖俨犹以身使臂，臂使指之功用也。惟用迷信，则教徒之信仰由内固，故多能保守秘密，而少反叛之夫。然以惟多迷信，故思想不发达，常酿无意识之举动，至死不悟也。上下普通相称曰祖师公，（大主教）曰大师父，曰二师父、（皆主教）曰大师兄，曰二师兄、（主香司箓）下焉者皆徒也而已。

洪门借刘关张以结义，故曰桃园义气；欲借山寨以聚众，故又曰梁山泊巢穴；欲豫期圣天之子出世而辅之以奏扩清之功，故曰瓦岗寨威风。盖组织此会者，迎合中国之下等社会之人心，取《三国演义》、《水浒传》、《说唐》三书而贯通之也。其专收下等社会者，盖奏恢复之功，当用多数之人，且下等社会，离官场远，上下隔绝，不易泄也。聚众之法，以入票为第一秘诀。凡入会者，纳钱纳票，会员之宗旨，专崇义气，取法刘关张，既崇义气，力求平等主义，故彼此称兄弟，政体主共和，同盟者一体看待，多得与闻秘密之事，故党势最易扩张，其职员之升迁亦易，故分会之成立亦易，值是之故，起义者常联络不绝。然各山堂分时，虽有交通不相节制，故接应之者常寡。（因始倡者，欲速奏功，故组织如此也。）会员既同尚义气，既属同门，游行千里，可以皆有招待，然无迷信，义侠之虚名，仅由外铄，故不能保守秘密，间有利害关系，而起内阈者，且各山堂分时，不相统一，故又常有械斗之举，职员之组织法，全系军国民制度，为白莲教之所能望其肩（项）背，其法制甚美也。

天地、三点、三合，体制虽仍其旧，而名称则大变矣。哥老尚存旧制名称，凡会员其分九级，各团之体制皆同，其间咸缺四七二位。又三点、三合会中，或有于大二三四以下，分设左右两行协理，此乃全无意识者之乱改古制也。其意盖以大二三四之正位，为宋江、卢俊义、吴用、公孙胜，左右分列协理二行，以当林冲诸人也。哥老会之制，第一督理，而副以总理，即明末帅之经略总制（文官名）、大招讨（武官名）也，是为元帅。明制爵仅三等，曰公侯伯。故原始洪门，无五堂之说。五堂起自五祖，其后因之复分为公侯伯子男，既又变本加厉，用彪寿和合同及仁义礼智信，（编注：以上十字为洪门创字，均为“虎字旁”，已上传，不再赘述。）各取一字以为封号，复以五堂之自开山堂得，（山取山寨之义，堂取同堂之义。）称曰正副龙头。盖以督理为君主，而以五堂为将帅矣。（本九级之制，此成十级。）广东人所谓红棍者，即龙头，（或以红棍即红旗）是为老大哥，五堂为大哥，第二为圣贤，即参军也。开堂之时主香，故又有香主之称，广东人称曰“白扇”，是为老二，第三曰新副，即巡抚都御史，是为老三，第四本有掌钱谷，当布政司之职，相传以犯规约被诛，后遂不设。钱谷之事以新副兼之。第五曰红旗，即按察使及副使兵备道也。（广东人或称地头。）掌军正事，因废第四，故于第五设副红旗也。第六蓝旗，艰险按察佥事分巡道也，稽察会员一切内外事宜，是为老六，第七亦以罪诛，因废不设，特于第六添设蓝旗副管事，第八巡风（广东人名曰草鞋。）侦探一切事宜，是为老八。第九即大九、小九也，为普通会员，然明之兴也，降蒙古朝汉人有功受爵者，没其妻孥为官妓，称曰“乐户”，或儿“教坊”，又恨陈友谅，贬其不降者，（即戈陈等）皆不得兴齐民齿。组织洪门者，欲废此制，则碍于祖制，然罪人不孥，古有明训，又况登庸人材之际，有归附者，不便拒之，故于老九之下，复设大么（么俗讹作满），小么、大么、小么七牌、八牌之名目以处之，有功者升总么么，可平步入五堂，既入五堂，亦可以自开山堂矣。普通称呼龙头曰“老大哥”，五堂香主新副曰“大哥”，红旗、蓝旗、巡风曰“二哥”，余称“三弟。”

规约十条，所谓《十条》、《十款〉》也，犯者死罪。新副以上，犯此十条规约者，当自杀。如不自杀，由众逼之，所谓“上三把兄弟犯了教，自己陷坑自己跳”是也。自四至六犯规约者，由老大逼令自杀，所谓“中三把兄弟犯了教，自己拿刀自己杀”是也。自七至九，犯规约者，则令红旗行刑，所谓“下三把兄弟犯了教，三刀五斧莫轻饶”是也。由此观之，其立法固甚美也。

 

结 论

 

以上各教门，各洪门，皆有派别，有始倡者，有继述者，其它如祖师教、鲁班教、五谷教、观音教、白布会、千人会、关帝会、岳王会、红旗党、白旗党、黑旗党、鸟带党（党也会同），大者聚徒数万，小者结党数千，皆兴起于一时之间而已，非有积厚流光之势力也。然所谓教，要皆取法白莲，所谓会及党，要皆写形影洪门，非均能有别出之心裁也。其它什么团体，多不胜数，若论运动，则开通教门也难，结连党会也易，握权党会也易，佣势教门也难。若论运用，则驾驭教门也难易，则驾驭党会也难，欲得教门之死力也易，若论形势，教门之徒迫近京师，然交通海口也难。洪门之党，易通海口，然其隔京师也颇远。现今之革命党，亦交接洪门者多，而交接教徒者少，虽然，教门洪家，再合之期，必不远矣。

 跋 语

 

余曩见某君引陶成章《教会源流考》之文急欲读其书，而遍觅未得史料发交刊，既竟始于燕大图书馆，借得翻印本一阅，急录之并书数语于后，按尚秉和《辛壬春秋民党死事记》云：“陶成章，字焕卿（1878-1912），浙江山阴人，素有大志，谈革命重实践，江渡入日本成城学校习陆军。头角峥嵘时，汪大燮为驻日公使，谋去之诱以爵禄令归国，既去而削其学籍，成章自是谋革命志益坚，乃与同堂徐锡麟组织'光复会’，以为机关同志毕集。锡麟之剌恩铭、成章实与其谋，因走浙江及南洋各岛，于新加坡中兴日报、于仰光创光华日报、于爪哇立书报社及光复会分部。海外桥商感其义，输货鉅，成章悉为存储，靡毫发侵蚀。辛亥八月武汉事起，乃返浙召旧部恢复浙江事定，往来杭沪欲自募兵，经营北伐，会抱病就医上海法租界，广慈医院，十一月夜，成章方寝，忽有二人西装癖户入，揭其被以短铳之破脑及腹，移时卒。”

成章为光复会党人以革命见嫉，不免于死，殊可惜。其著述悉于生前拉杂摧烧之，此篇盖仅存之硕果也。

《中国秘密社会史》记其与沈英、张恭等倡议于杭州集浙江、福建、江苏、江西、安徽五省哥老会之头目，开一大会，打作一团，名“龙华会”之檄文及章程文字激越，组织粲然，或出成章之手。可见成章与“三合会”、哥老二会有深切之关系，故其所述都会源流皆未经他人道及者，其中有三点极可注意。第一谓洪门倡始于郑成功，继述而修整之者则陈近南也。陈近南为神话中之人物，南洋华侨通史谓为陈永华自詑，永华即郑成功之谋主也。是洪门起于台湾之说，早年必有相当根据，而通史特发辉，成章之说而已，此可与本卷第五节参看。第二谓洪门之传布由闽而先入于浙，有张念一者，以大岚山为根据地，不幸中道失败，此与余天地会起源考中所推论之万云龙大哥即张念一就，不谋而合，可谓添一有力证据。第三，谓五祖为少林寺僧人，得洪门之《海底》而定教会，南北之合力约助征西藏建立大功，以起义不密并被磔死，此虽神话演义而来，然可证明余起源考中所推论五祖为雍正以后所加入者，并非无信据矣。综上三点，皆为洪门历史之影子，惜所著史篇已不可得见，未能比较详略耳。此书不仅足为研究秘密社会者之助亦可为研究教会历史才珍贵之参考。据马太玄忠跋，原书为共和二七五一年，庚戌，由章太炎等合组教育，今语杂识社会印行。今余所见者为中山大学语言历史研究所史料丛刊本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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