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七、盘道之一斑
春保山重振红帮以后，不数年，元门弟兄，（该帮切口，红帮自号曰“元门”。）已布满大江南北，其潜势之雄厚，殆有未可以言语形容得。惟保三思虑，颇为周密。因恐帮中有事，出言不慎，或被帮外人所侦悉。加以该帮所作所为，大干法纪者，十居其九。若不严守秘密，将无以隐秘而保安全，爰特与与顾蒋王等诸要人，制造帮中紧要秘语一册，分授弟兄，咸令熟习。以是该帮中人，虽在烟茶酒肆之中，高谈阔论，旁若无人，帮外人殊无能得其详也。其法与清末革命伟人所用之函电隐语略同。（例如吾妹将于某日嫁某姓，即吾党将于某日举事于某处之意。父病垂危，即军火缺乏。请速备后事，即请大举运输接济之意之类。）惟该帮隐语，用意虽同，而不通实甚。如强盗谓“扑风”、贼谓“弟兄家”、乌龟谓“得丢”、铳手谓“采荷”、抢谓“爬”、偷谓“寻”、打谓“堆”、贩私盐谓“走砂子”、贩女人谓“开条子”、贩小孩谓“搬石头”、大队行劫谓“武差事”、骗人财物谓“文差事”、杀人谓“劈堂”，又叫“放人”之类。其隐语全部，不下十万余字。此实历年以来，该帮最奇诡之秘史也。今特择其最通行者，编为甲乙二匪互相问答之语。揭载如左，当亦为读者诸君所乐闻也。
甲匪曰：“天要洒清（下雨）了，开花子（雨伞）带么？”
乙曰：“没有。快回摇堂（屋子）罢。”
甲曰：“吾们去受（吃）乌里伞头子（夜饭）去。”
乙曰：“好。玉子（酒）要喝么？”
甲曰：“玉子我最喜欢。但吾们受了玉伞（酒饭并语仅须玉伞两字）去做什么？”
乙曰：“去受燻（洋烟）。”
乙曰：“燻杆子（烟枪）适不在家。”
甲曰：“吾们去受黄连子（吃茶）。”
乙曰：“好。吾们坐勒子（车子）去？还是坐底子（船）去？”
甲曰：“吾们骑四脚子（马）去。”
乙曰：“受了连子去干什么？”
甲曰：“吾们去开一趟武差使（强抢）如何？”
乙曰：“你傢伙（军器）带了没有？”
甲曰：“牲口（手枪）带在这里。”
乙曰：“然则待吾回摇子（家内）去，拿了大片子（单刀）再走。”
甲曰：“不能罢。我有小片子（插剌）在此。”
乙曰：“好！但是吾们到哪里去做？”
甲曰：“此地东坟（东村），有一横河里（王姓）家中，龙鼠极壮，（金谓之地鼠，银谓之地龙，钱谓之地蛇，富有谓之壮。）吾们狠可去爬他一爬。”（按：该帮之对于通用诸姓，皆有切口，如王谓“横河里”、俞谓“别河里”、张谓“桃河里”、马谓“跑河里”、万谓“千河里”、李谓“紫河里”、姚谓“拱河里”、周谓“沙河里”、陈谓“烟河里”之类。）
乙曰：“最好多约几个弟兄，多带几根喷筒（洋枪）。”
甲：“不兴。某某适走沙子去了（贩卖私盐谓），某某又去跑底子了（追踵轮船之盗贼），某某又去放台子了（设台聚赌），所以这里弟兄很少。差幸近处蛤蜢（官军）不多。吾们四五人，尽够赶了。快去快回。预备开花（分赃）。”
乙：“好好。”
于是甲乙二人，带领若干弟兄，直奔东坟，迨行近目的地。
甲：“快开三光（火把），快上云头（开花脸），快出喷筒踢去扇子（门）。”
众匪遂蜂拥而入。
乙：“地龙葬（收藏）在此地。大家快起出来。”
甲：“匣（箱）内还有鼠拷（镯头）多双，蛤子（珍珠）无数、玲珑子（表）若干。只吾两人，且收起来。此外还有蝴蝶（马褂）、大蓬（长衫）、蓑衣长篷（皮袍子）、蓑衣蝴蝶（皮马褂）、穿心子（马甲）、霍血（短衫）、叉儿（裤子）、土筒（套裤）、八狗子（棉袄）、拖风（棉被）、踢头子（鞋子）、顶贡（帽子）等许多什物。弟兄们大家带着罢。”
然后鸡啼三声，（按：强盗抢劫竣后，例吹号叫三声。其第一声为抢毕令；第二声为召集令；第三声为开步令。此等号叫，彼等谓之“鸡啼”。即今日沪上之普通强盗，得手以后亦大都袭用此法。盖其用意，恐有同党遗留，而遭擒获也。）于是大众一哄而去。至某地点，先令各人洗去云头，然后，安然回窟。
设半路遇有风头（捕盗者），彼等必大声曰：“勿逃！大家扑蛤蜢。”（又叼号扑风，即迎抗官兵意。）一声令下，居然白米（枪弹）乱发，拚命拒捕。迨至拒捕逃回之后，彼等之“得风”。设或竟被官兵捕去，谓之“失风”。设捕而入狱者，谓之“跌馋牢”。枪毙者，谓之“劈堂，又曰“升堂”。案发后出票逮捕同党，谓之“一捉落帽风”。当场捕去，谓之“阵上失风”。
令更设此甲乙两匪，得风回窟之后，将所得篷索子（衣服、帽子）尽行困槽子变钱（典当衣服什物），开花（分赃）。
事讫。甲及谓乙曰：“吾们今晚可到跳窑（妓院）里去快活一夜。”
翌日，甲曰：“吾们先到伞窑（饭店）里去受了伞，再到罗汉窑（浴堂）内洗澡，然后大家到洋底子（轮船）上去，开一次文差如何？”
乙曰：“好好。”
于是，两个又到轮船寻觅（偷）生意，其本领能将底子上客人之匣子（箱子）、百结（铺盖）、篷索（衣饰）等，如大魔术家之演戏法，转瞬间，即入二人掌握。得手后，不论何处码头，皆可沿途落底。曹寓客窑（客栈）之内，将赃物困槽分用，但亦未必尽困于槽子（典当）之内。因恐怕有马子辈（官差吏役），蹑从而至，以是落底之后，亦有暂寓哑吧窑（庙宇）内者。
{据言长江一路之荒寂庙宇私通帮匪者居多，是以威武窑（衙门）中之古子（官）对于各哑吧窑，皆非常注意。独惜一般马子类。皆壅于上闻，不令古子得悉，以是破案者鲜耳。}
二匪收底子回窑后，次日，又私相集议曰：“今日，吾们放些什么生意？”
甲曰：“走沙子（贩盐）去。”
乙：“不兴。日来水哈蜢（水警之类）狠多，不如到南坟（村）去盰阵（察看道路），看清地图（出入门径），觅定壮猪（事主），好在南坟离圈子（县城）狠远，并无风头之患。”
顷据带线人（熟盗）报告：“坟西园河里（金姓），家肥水极壮，活龙四丈有余。（帮匪切口，数目咸以尺寸计之，譬如百谓尺；十谓寸；千谓丈之类。四丈即四千。现银谓活龙。）死货（不动产）尚不在其内。此外，尚有狠漂亮的地牌、二五。（女子已嫁者谓之地牌，未嫁者谓之二五。）作条子开出去，每牌至少值四五尺水头。”
甲：“很好。快去盰了阵。回来邀集弟兄们，同去行事。”
至晚，甲乙二人打了亮壳子（灯笼），点了三光条（火把），备齐傢伙，带领众堂。（人曰堂，故杀人曰劈堂，几个人谓之几杆堂。）奔至南坟园河里家硬爬，（强抢又号硬爬，强盗又号硬爬兄弟。）劈扇（门）而入，除却家藏活龙，如数被劫外，可怜地牌、二五等辈，亦皆被扑风，横拖倒曳而去，或被开条或遭鹅闭。（掳人勒赎谓之养鹅生蛋。）
迨二匪恶贯满盈，又去硬爬，忽被众多马子拿获，收入快窑之内。（牢监曰快窑，铁链曰捆仙绳，手栲曰勺头，脚镣曰步线，挺棍曰旱烟筒，枷曰豆腐干，牢内散步曰游花园，枷号示众曰猴戏，笞臀曰拍豆腐。）
一旦，问实罪名，即请二匪望城圈，看野景矣。（杀头谓之望城圈，其意以为杀下之头，装入笼中，悬诸天门口，故曰望城圈。）
（按：帮中切口，不下数万语，几至一事一物，无不各有切口，今略书梗概，以示一斑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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