帛书《老子》通释之“道生之而德畜之”章

道生之而德畜之，物形之而器成之。是以万物尊道而贵德。道之尊，德之贵也，夫莫之爵而恒自然也。

道生之，畜之，长之，遂之，亭之，毒之，养之，覆之。生而弗有也，为而弗恃也，长而弗宰也，此之谓玄德。

这一章在帛书甲本中有明确的分章点，将之分为两段。但这并不影响我们对文章内容的理解以及对文章结构的分析。

道生之而德畜之，物形之而器成之。是以万物尊道而贵德。

世传本为：“道生之，德畜之，物形之，势成之。”其中的“势”不大好理解而且似乎是韩非子法家的概念，相较之下帛书之“器”在内容上具体，在意思上连贯，在层次上分明，显然义胜。

绝大多数注家都认为“之”是指“万物”。从后文来看，此处说的是“道”、“德”、“物”、“器”之于万物的“生”、“畜”、“形”、“成”的关系是没错的，但说“之”字就是“万物”则是即缺乏语法上的依据，“之”作代词当指代前面出现的事物，而此处指代后面很勉强；又造成翻译过程中的不协调，依“之”为“万物”所做的翻译都很难将此并列句做统一形式的翻译，尤其对“物形之”，无法象翻译“道生之”为道生成万物那样解释为物形成万物。而至 于象沈先生将“之”理解为“生命力”一类的赋予“之”另外含义的只能作为个人的理解，作为训释怕是难以服人。

对此，我同意郭世铭先生的看法，“之”为虚词，就如“知之为知之”的“之”，并无特指的含义。“道生之”可断为“道，生之”，即道（之于万物来说）其体现的是生的意义或何以为生的意义。

实际上，“之”做虚词，丝毫不影响我们对于此句是针对“万物”而言的理解。

此句可通译为：

道（之于万物来说）其体现的是如何生的意义，而德（之于万物来说）其体现的是如何畜即如何养的意义。物（之于万物来说）其体现的是以何种形显现的意义，而器（之于万物来说）其体现的是达成何种功用的意义。（正因为道与德对于万物来说体现的是生与养的重要意义）所以万物都尊崇道而宝贵德。

道之尊，德之贵也，夫莫之爵而恒自然也。

这段文字的大意很明确，帛书与世传本的原文的意思实际上也差不多，但却被翻译乱了，其原因就在于“爵”字于世传本为“命”字，可罪魁祸首还是在“之”字上。从文字角度，“爵”、与“命”在“封爵”、“任命”的意义上本来就是相通的，这也是之所以在对帛书的考订过程中将“爵”训为“命”的原因。可是到了翻译时却偷换了概念，将“命”解释为“命令”，于是对于世传本，绝大多数解说都认为是“道、德之所以尊贵，是因为它不对万物下命令而任其自然。”（尽管如此翻译也与《老子》中的思想不抵触，但我仍然持保留意见）。之所以如此，显然是将“之”这个代词沿袭了理解上文时的一贯的错误思路理解为“万物”，但是从语法角度此处毋庸置疑的应当是指代前面刚刚提到的“道”与“德”，如果能如此进行正确的语法分析，我们还有什么理由将“命”理解为“道”与“德”对“万物”下命令呢？

故此段可通译为：

道的尊崇、德的宝贵，并非是由于谁强加封爵给它们，而是（由于上文所提到的它们所体现的生养万物的重要意义）本来就如此。

道生之，畜之，长之，遂之，亭之，毒之，养之，覆之。

此段世传本为：“道生之，德畜之，长之，遂之，亭之，毒之，养之，覆之。”

添加的“德”很可能是为了呼应前面的文字，文字上虽然呼应了，但造成了文理上的混乱。直接体现在本句上就是“道”与“德”的关系和作用的不明确。本来本章的文理是很清晰的：先说“道”与“德”对于万物的重要意义而使得它们自然地，同时也是必然地，获得尊崇的地位，进而论述“道”在万物产生发展的全过程中所起的作用，最终得出“玄德”的概念和其作用方式。当然，其中隐含了一个对于老子，甚至先秦道家，来说不言而喻的逻辑，即“明天道以喻人事”。“道”即为天道，通过天道的“生之，畜之，长之，遂之，亭之，毒之，养之，覆之。”最后落实到人事的“君德”的“生而弗有也，为而弗恃也，长而弗宰也，此之谓玄德。”

“生之，畜之，长之，遂之，亭之，毒之，养之，覆之。”各本文字略有不同，但只要把握了此处是说“道”在万物产生发展的全过程中所起的作用，则文字的区别就无关紧要了。

此句可通译为：

道的作用之于万物，体现在生有、蓄积、发展、成熟、享乐、苦难、颐养、灭亡的全过程。

生而弗有也，为而弗恃也，长而弗宰也，此之谓玄德。

在此，老子提出了他的玄德的概念。“玄”，很多注家直接理解为玄妙，恐怕是过于想当然了。其实，在《老子》中，“玄”有一个特殊的定义：（有、无）两者同出异名，同谓玄。也就是说，“玄”是“有”、“无”的相互的共同的作用，如果非要用现代的思想来理解的话，我以为体现的是辩证的概念。而且，从文章内容来看，“玄德”所体现的恰恰正是“生而弗有也，为而弗恃也，长而弗宰”这么一种辩证的君德的理念。

此句可通译为：

缔造万物而不占有，成就作为而不居持，作为领袖而不宰制，这称之为“玄德”。

此章可通译为：

道（之于万物来说）其体现的是如何生的意义，而德（之于万物来说）其体现的是如何畜即如何养的意义。物（之于万物来说）其体现的是以何种形显现的意义，而器（之于万物来说）其体现的是达成何种功用的意义。（正因为道与德对于万物来说体现的是生与养的重要意义）所以万物都尊崇道而宝贵德。道的尊崇、德的宝贵，并非是由于谁强加封爵给它们，而是（由于上文所提到的它们所体现的生养万物的重要意义）本来就如此。道的作用之于万物，体现在生有、蓄积、发展、成熟、享乐、苦难、颐养、灭亡的全过程。（而德的作用体现在）缔造万物而不占有，成就作为而不居持，作为领袖而不宰制，这称之为“玄德”。